很久以前就读过川端康成的雪国了,今年寒假闲了无事,又读了一遍,又有一番新的体会,川端康成的文字还是那么有魅力,那么让人回味无穷。
川端康成幼失怙恃,历尽人世沧桑和炎凉世态,养成了一种孤独沉默的性格,对于世事采取漠然的态度。为此,他早期作品,如《伊豆舞女》和《招魂祭典一景》等,还蕴含着对下层妇女的同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某些社会现象。但是,由于他后来受日本古典文学和禅宗思想影响很重,逐渐脱离现实,以致原来残留于头脑中的封建主义思想不但未能减弱,而且有所发展。《雪国》这部名著,基本上可以说是他这种前后期思想变化的分水岭。
《雪国》起笔于1935年,当时正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地区、准备发动全国侵华战争的阴云密布时期。在这时期,他们对日本国内加强统治,轰动一时的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已被镇压下去,与之对立的新感觉派文学,包括川端康成的文学创作,从另外一面受到影响。《雪国》这部作品的发表,足以说明这一严酷的现实。《雪国》开始是以描写各个章节内容的短篇形式分别发表于各种刊物上的,后来随着形势更加险恶,从1937年以后即基本上停止发表。直至战后才又略加修改补充,出版最后完成本。主要原因大致是,它既未追随日本帝国侵略政策,歌颂侵略战争,也未像小林多喜二的《为党生活的人》那样。正面批判和反对侵略战争,描写共产党员和工人阶级的斗争,它把背景设置在远远离开东京的雪国及其温泉旅馆,并以那里的“五等艺妓”(实际上是妓女)驹子和游客岛村的邂逅为题材,表现了他们的性爱生活和游览活动。作家以富于抒情色彩的优美笔致,描绘年轻艺妓的身姿体态和音容笑貌。并巧妙地用雪国独特的景致加以烘托,创造出美不胜收的情趣和境界,使人受到强烈的感染。诸如,列车行驶在皑皑雪原,夜幕开始降落,然而尚未将雪原全部覆盖起来,大地还留着一片模糊的白色。坐在火车上前往雪国去会驹子的岛村。正从车窗欣赏这蕴含着一种神秘感的黄昏美景,忽然一张同这衬景非常调和的影影绰绰的面孔和一双明亮而不十分清晰的眸子引起他无上的美感,他仿佛被一种无法形容的魅力征服了。驹子陪岛村一夜温存之后,清晨时镜梳妆,红颜黑发,受到窗外白雪的烘托。岛村欣赏着,未免感到心旷神怡,精神恍惚。
岛村虽然研究一些欧洲舞蹈,但基本上是个坐食祖产、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他从东京来到多雪的上越温泉旅馆,结识在那里出卖声色的驹子,驹子年轻貌美,不单能弹一手好三弦,还努力记日记,他们之间虽说是买卖关系,但驹子对岛村表现了比较真挚的感情;岛村则认为二人无非是露水姻缘,人生的一切均属徒劳。驹子对岛村表示理解,嘱他“一年来一次就成,带夫人来也欢迎,这样可以持久”。岛村一共来雪国3 次,同驹子厮混,驹子对他则伺候饮食,陪同游玩,二人之间狎昵猥亵无所不至。尽管这一切都按艺妓制度计时收费,但岛村追求驹子的美貌,驹子赏识岛村的大度和学识。两人之间也流露了互相爱慕之情,最后挥手而别。岛村第二次前来雪国时,在火车上看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精心照料一位患病的男青年。姑娘名叫叶子,青年名叫行男。当时,己是黄昏时分,车窗外夜幕降临在皑皑雪原之上。在这个富有诗情的衬景上,叶子的明眸不时在闪映,望去十分美丽动人。岛村凝视,不禁神驰。后来岛村得知叶子原来是驹子三弦师傅家的人,行男则是三弦师傅之子。岛村风闻三弦师傅活着的时候,曾有意叫驹子和行男订婚,驹子也是为给行男治病才当了艺妓的。但驹子对此表示否认,实际上对行男也毫无感情,甚至岛村二次离开雪国,驹子送到车站时,叶子跑来报告行男咽气,哀求驹子前去看看,驹子也未予理睬。岛村虽然欣赏叶子年轻貌美,但在第二次来雪国后的几次接触中,并未对她有爱的表示:直到在他离开雪国之前,剧场失火,发现叶子从二楼上掉下来死去,也只是略表同情而已。
《雪国》并无较多的情节,着重表现的是在雪国那独有的地方风光中,岛村和驹子相互间的感情交流生活。川端对于作品的文学语言,要求极为严格。据说他写完一节之后,总要反复推敲琢磨,修改后往往删去大半。因此,他的文章虽然颇为接近口
头语言,但读来丝毫没有啰嗦之感。用语简明,描写准确,这又同他对于自己所描写的对象观察细致,熟谙于心,有着重要的关系。
川端的作品同其笔下的人物——主要是年轻妇女——一样,具有很强的魅力,这又同他的唯美主义倾向和执着地追求所谓“日本的美”有着难以割裂的联系。本来,一个作家,既然生活在现实社会,即便是唯美主义的美的追求,也不可能是世外的梦呓。这就是说,有时他们也会在现实社会发现比较接近真正的美的东西,如川端笔下的“伊豆舞女”同高中学生之间的纯洁的感情;然而,很多时候,由于世界观和思想感情的变化,他们又会以丑为美。《雪国》摆脱那个万马齐喑的黑暗时代的现实,美化封建主义遗留下来的卖淫制度——雪国温泉旅馆“五等艺妓”同嫖客之间的厮混,这就不能令读者感到满意。即使日本帝国主义,由于《雪国》所表现的那种令人陶醉的男女关系会消磨所谓“国民的战斗意志”,对之也不表示欢迎。 因此<雪国>刚被介绍到中国的时候,曾被责难是写什么“男女间的猥亵行径”的下流情调的书。真说不出这是可笑还是可悲。
近几年,“川端潮”在中国读者中一浪一浪地推涌,大家差不多像了解中国作家一样了解川端康成——这个在1968年,以《雪国》、《古都》、《千鹤》三部代表作,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这个在1972年4月16日,口含煤气管自杀的认为“只有死亡才能解脱”的日本作家。
在肤浅和世俗的赞美中,爱情是阳光下树林里一对交尾求欢的鸟,充满了欢乐和甘美;而川端笔下的爱情,更多的是凄苦和辛酸。正如《雪国》所描述的驹子、叶子和岛村之间的爱。被生活所迫、沦为艺妓的驹子,她渴望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正常生活和爱情,但她是社会最底层的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艺妓,使得她并不过分的渴望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望,她对岛村的苦涩之恋成了她辛酸生活的一种病态反映,哀伤但心存幻想,虚缥却不忍放弃。如果说驹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现实的存在,那么,叶子则是雪国寒冷而美艳的背景上一个幻觉一样的精灵。岛村在雪国拥有两面镜子,一面是沉沉暮色映衬下的火车窗玻璃,一面是温泉客栈房间里的镜子。前者映着像小妈妈一样看护病人的叶子,“镜面映现的虚象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晃动”,“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后者在天要亮的时候,“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活像燃烧的火焰”。作为语言大师,川端康成肯定不是一个词汇贫乏的人,但他在同一篇中篇小说中重复使用了“无法形容的美”,分别呈现给叶子和驹子,这究竟是对爱情的忽略,还是对爱情的珍爱?
日本作家井上靖曾经说过,川端康成的美的方程式是非常复杂的。这里所说的复杂道出了川端康成的美的方程式的难解。《雪国》是一则平淡的爱情故事,它甚至缺少应有的情节起伏,但在川端冷静而又从容的叙述中,我们感受到的是日本传统文学的悲情与冷艳相结合的主情主义之美,它所展示的是朦胧的内在的感受性的美。“难道凡是充满诚挚爱情的行动,迟早都是鞭挞人的吗?”
有人认为川端康成的作品漂浮着浓密的颓伤气息,显然这样的感受是有道理的,因为川端康成在《临终的眼》里说:“颓废似乎是通向神的相反方向,其实是捷径。”他还在《日本文学之美》中说:“妖艳而鲜明的感觉世界,仿佛复生黑发冰凉的感触。”这种感触在岛村抚摸驹子冷冰冰的头发时,曾深切地发生。川端康成还在《我在美丽的日本》里说:“镰仓晚期的水福门院的这些和歌(指水福门院所作的诸如:“萧瑟秋风荻叶凋,夕阳投影壁间清”。“竹子枝头群雀语,满园秋色映斜阳。”等等和歌),是日本纤细的哀怨的象征,我觉得同我非常相近。”
雪国的雪是天地间寒冷和美艳的精灵,而寒冷、美艳是川端康成精神世界的精灵。纯净、空灵、悲情,川端之美犹如富士山之巅终年不化的雪,“美,一旦在世界上表现出来,就绝不会泯灭。”(《不灭之美》)《雪国》以持久的方式诠释着哀而愈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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